来腾冲前,有人告诉我,腾冲有三宝:玉石、热海、段培东,有时间可得一一见识一下哟,可好,才到腾冲,就先结识了“段宝”。
介绍腾冲历史的县领导几乎是郝然地对我们说:“真不好意思,说到腾冲抗战的历史,还得我们的农民作家,可惜他住得远,一时半会怕到不了……”话音未落,他来了,风风火火,腿上还沾着泥。“段培东同志!”领导介绍说。段培东也几乎郝然地:“对不起大家,来晚了,路烂,不好走……”
听他讲历史是一种激活情感的享受,不是数据堆砌,亦非“太史公日”,他话锋所及,牵起的是一段历史的活体:他说起日冠残害群众的暴行,绷杆、 甩杆、烀人肉;他说起抗战奇才洪行的往事,武艺超群,杀鬼子如同切瓜菜;说起光复腾冲时远征军士兵的前仆后继,浴血沙场……一场场,一幕幕,令你或悲,或喜,或无声,或感奋,或潸然饮泣……
这便是段培东,一个将自身价值与那场抗争紧密相边的人,只有经历了战争的人才能真正理解战争,战争提示了很多,它锻造和冶炼着人的灵魂,也树立起了真正的民魂!“老段如是说。在相处的几天中,老段带我们凭吊了国殇墓园,参加了来凤山旧战场遗址,面对每一座墓碑,每一条壕沟,他声情并茂,侃侃而谈,宛如一本可任意翻动的活字典。是什么烧铸了他的这份深情与关注?
老段也算得上是亲眼目睹那场悲壮活剧的见证人,腾冲光复之战那年他刚10岁,火光、飞机、枪声以及英勇战士的英姿,就在他的身边、眼前,幼小的心灵被震撼了,他立志记下这一切,为了这每一捧含泪的泥土,为了那每一个啼血的忠魂。他开始了艰辛的史料搜集和阅读,几十年问,他屐痕遍布了腾冲的山山水水,深人到了每一个角落,他寒舍窑洞的如豆灯火伴随了他多少日月?……他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农民,只读过高小,家庭负担沉重,为了读一个写作培训班,妻子上街卖了一大摞自编的篾帽,总算凑足了二十元钱交上了学费……五十岁那年,他发表了处女作,接着他又以“蓓冬”为名写出了一系列的??油灯夜话”,说农事,唠家常,练笔……1988年他开始动笔写他孕育已久的滇西抗战故事,两年后第一部《剑扫烽烟》出版了,今年第二部《松山大战》又出版了,第三部《怒山风雷》也将脱稿,此外他还出版了《怒水洪波》、《油灯夜话》……作品迅速引起了反响,省内、国内、海外,老将军、老战士、普通读者……信件如雪片,问候与鼓励如雪片,一位当年参加抗日的老人蹒跚来到他家,双膝跪地,泣不成声,“多谢你还记起了我们这些老古董!”抗日县长张问德的子女们坦率地承认说:“关于父亲的许多事。我们是从段培东书中知道的。”真情与!坚韧塑造了一位真正的农民作家!
我们在离开腾冲时一定要去老段的家走一趟,黄昏时分,五公里颠簸异常的路,在雨季里更显恶劣,在一片菜畦和危岩间,几间土屋,一个窑洞,就是他朝耕夜读,创造奇迹的地方——腾冲县小西乡油灯庄。待我们返回住处,一位同伴才懊丧地发现采访本竞忘在了老段家,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老段读初中的女儿正气喘吁吁,热汗涔涔地敲响了他的房门,“您的采访本,爸爸说很要紧,要我一早送来。”她浑身沾满了泥巴和雨水。
在我们每日所谓芜务鞅掌,自思偷懒的时候,我总会因想起段培东和油灯庄那盏荧荧如豆的油灯而惭愧!油灯庄,一个富有诗意的名字,仿佛一种象征:一点灼耀的灯花,一片艰辛,一句句朴素而闪光的话,这一字字,一句句,来自乡村,带着泥土的芳香和苔藻的湿气,它的主人正是用它,讲述了一个又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复活了一部历史。
1995年10月8日至9日新闻路
附记:此组“重走滇缅路”文章共21篇,因故未能完成,十分遗憾!留在当年采访本上的材料,只好待以他日再作用处了,关于松山大战及缅甸芒友会师等文章,都将是十分有价值的东西。
作者:郑千山
1999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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