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宝的远征背影

抗战老兵李三宝

1942年6月，远征军在大理成立干部训练团，主要是为反攻缅甸培训大量工作人员，派到滇西各地去从事地方工作，组织民众，运济粮秣、侦察敌情，配合部队作战。李三宝被带到云南大理干训团，成为第一期学员，可能当时远征军考虑到李三宝是傈僳族，可以与从腾冲、保山来应征参战的学员一起深入敌后开展侦查活动，据说当年训练团营房门口有一副对联，上联是“升官发财请走别路”，下联是“贪生怕死莫入此门”，横批是“革命者来”。

李三宝在大理受训一年以后，中国远征军滇西反攻计划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1943年4月，远征军司令长官部成立，到1943年年底，中国远征军第11集团军的第2军、第6军、第71军、第20集团军的第53军、第54军已按每军3师的编制改编完毕，但兵员缺编仍达2万2千多人。由于李三宝是文盲，没受过汉语教育，可能会对敌后侦查工作带来不利，被编入远征军20集团军53军130师，390团？某连担任机枪手，师长王理寰、张玉挺。

李三宝清楚地记得他使用的是加拿大机枪，每个排有三挺机枪，机枪重20公斤，据查证，李三宝使用的加拿大机枪应该是战时英国在加拿大的朗.布奇兵工厂为中国军队生产的那批司登冲锋枪，其型号是MKⅡ式，这种枪上刻有“司登手提机枪.加拿大造”等字样。

1944年５月10至11日，当中国军队开始强渡怒江时，乌云笼罩着夜晚，好象是专门来掩护乘着美国橡皮艇、竹筏和由空汽油桶做的舢板渡江的两支中国纵队。尽管江水湍急，中国军队缺乏江河作战经验，但因为之前在漾濞江上进行过一些模拟训练，渡江仍然完全成功。

李三宝回忆当时的场景，说130师从齐虹桥附近渡江直赴腾冲。第一批部队渡过怒江后，部分橡皮筏和木筏被渡到怒江西岸，没渡回来，由于除了士兵外，还有支援前线的民夫，事先准备好的木筏和橡皮筏根本不够用。他们只能就地砍伐怒江东岸的树木，做成简易的木筏，有些士兵还用石头砸扁圆木以充分利用，人马枪械一并上筏渡江。说怒江对岸没遇见日本人，与以下史实相符。

据资料显示，在中国远征军强渡怒江期间，史迪威指挥的中国驻印军已经从缅甸北部经胡康河谷长驱南下，同时太平洋战争已经爆发，日军兵力已出现不足。因此没有在怒江对岸设置防线，而是将兵力退缩至高黎贡山，松山等地势险要地带。时日军藏重康美大佐指挥的第148联队各部由腾冲附近调往高黎贡山以北，由松井大治指挥的第113联队主力，则调往红木树以北地区。调由金光少佐指挥的炮兵联队第3大队担任腊猛、松山一带守备。日军计划先以兵力扼守远征军攻击腾冲的4条路线、攻击龙陵和芒市的4条路线、以及由滚弄向新维的一条路线，阻止远征军前进，然后以主力进行内线作战，将远征军各部各个击破。

20集团军辖53军、54军共5个师，（预备第2师、198师、36师、116师、130师）于5月11日凌晨开始仰供高黎贡山。第54军过江后，先消灭敌沿江据点，然后沿一条平常的道路，攻克日军北部重要据点北斋公房，再挥师向南，围攻腾冲。而第53军过江后，在当地少数民族特种分队的带领下选择了一条中日双方军用地图上都没有标出的小路，直接奔赴腾冲。

这是一条马帮古道，距离腾冲县城最近，也最为艰险难行。高黎贡山为日军第56师团两个联队、第18师团一个联队的一部和第2师团一部据守。当时高黎贡山上已经秋风萧瑟，杂草淹没了根本看不见的小路。李三宝回忆说，沿途都是士兵和民夫的尸体，死去的骡马，散落的枪支。他最记得翻过高黎贡山的艰辛，说密林深处枪声大作，看不见日本人，要攻击到山顶的时候，由于海拔高加之道路湿滑，这个17岁的少年连枪都不想背了。出生在滇西山地的李三宝都有这样的体会，来自内地平原的远征军士兵攀爬高黎贡山所体验的艰难困苦，就可想而知了。

第20集团军第53军渡江后，由李三宝所在的130师担任主攻，沿大尖山、麻栗山主脉攻敌正面；以116师为北线，沿烫习村北幸腊山攻敌左翼；以116师347团为南线，沿安乐寨、马脑山攻敌右翼。经过5天的激战，于5月18日将敌北、东、南三面的鸡心上、大尖山和百花岭等外围阵地拔除，对大塘子麻栗山核心阵地形成三面包围。5月19日，三路远征军发起总攻。先是通过放火烧山，使敌在该山山头上的阵地工事暴露无遗。之后，又在空军、炮兵的支援下，经过6天的反复争夺乃至短兵相接的血肉拼搏，终于在5月24日将该核心阵地全部占领，打开了反攻高黎贡山的前进通道。此役为怒江反攻初期规模最大的要路争夺战，在前后10余天的激战中，先后有348团营长王福林、美军联络官麦姆瑞少校等数百官兵阵亡。在以上某个战场的战斗中，有一颗子弹从李三宝的左侧后颈擦过，受了点轻伤。

53军一部扫荡龙川江东岸残余日军，李三宝所在的部队（390团？）进入龙川江西岸警戒，他还记得在龙川江的一座桥（向阳桥？腾龙桥？）上守卫了三天。在李三宝的部队守卫桥梁期间，53军主力在江苴街附近整顿，准备策应从片马等地南下合围的第54军向腾冲攻击。

5月底，在战斗间隙，李三宝看见腾冲盆地在眼前展开，肥沃的土地是一片硝烟狼藉的巨大战场。6月23日，20集团军各部准备结束，开始炮击腾冲县城。此时，所有由北而南溃逃的日寇与腾冲守城日军合编为一个混成联队，由148联队长藏重康美大佐指挥，死守来凤山及腾冲城。腾冲城是滇西最坚固的城池，兼有来凤山作为屏障，两地互为依托。日军经过两年多的经营，在两地筑有坚固工事及堡垒群，准备了充足的粮弹，奉命死守至10月底以待援军到来。

20集团军决定先攻占来凤山，最后围歼腾冲城守敌。7月26日午时，在空军掩护下，54军各部，53军116师，预2师开始攻击腾冲县城。李三宝所在的53军130师为防敌增援，在南甸、腾龙桥执行警戒阻击任务。预2师官兵奋勇攻击，血战3日，在付出重大牺牲后攻占来凤山。

8月3日，远征军摧毁腾冲城西南角碉堡，由此作为突破口，进入城内。晚上，日军守备队进行反突击，远征军由于地形不熟，退出城外。次日，第54军军长阙汉骞紧急要求空军协助攻击，将城墙炸出突破口以便突入，以免徒增伤亡。5日，远征军总司令部派出15架B-25飞机，炸毁城墙13处，双方在城墙破缺处展开了激烈的拉锯战。6日下午，在炮击和空中掩护下，远征军地面部队向南门和西南角同时发动进攻，在狭窄的地区展开了激战，日军伤亡不断增加，作战能力急剧下降。

8月7日，驻守来凤山的预备第2师调一个团增援第36师。次日，腾城西南角和东南角碉堡被完全摧毁，5000名远征军将士突入城内，占领了日军部分城墙阵地。12日夜，日军大举攻击第36师108团占领的城墙阵地，双方展开了激烈的白刃战。第108团因伤亡过重，被迫撤出城墙阵地。该团第2营500多人全部阵亡。

此后，远征军围城部队开始由西南及东南角挖掘坑道。远征军司令部派出飞机，不断轰炸扫射日军阵地。轰炸中，几枚重型炸弹命中东门日军守备队本部，藏重大佐等几十名日军被炸身亡，日军由太田大尉接任指挥。

9月5日拂晓，远征军在猛烈的地空火力支持下，发动了对残余日军的最后总攻，重点攻击中门正面。下午，远征军攻破中门。9日，腾冲城内日军被压缩到东北角。第20集团军预2师、198师、36师、116师各部奋勇直前，与日军展开激烈巷战。由于日军在城内家家设防，街巷堡垒，星罗棋布，双方寸土必争，血满城沿。至此，远征军各级预备队早已用尽，最后只好将130师调入腾冲城内作战。9月11日，日军在第20集团军全力打击下，已经面临灭顶之灾，自己烧毁军旗，次日烧毁密码，破坏了无线电机。9月14日，腾冲城被20集团军收复。

李三宝回忆说，攻击腾冲他的部队只参加了7天，估计在高黎贡山首攻任务结束后，130师是在1944年9月6日进入攻击腾冲城战斗序列的。他说，进入腾冲城，到处是死尸，日军和国军的都有，在激烈的巷战中，敌我双方伤亡情况基本一样，有些日本人藏在民房内，有些在街上跑。但没有人出来投降。记得攻击腾冲时食物匮乏，他的连队在攻击前每人只领到一个用捣碎的玉米做成的饭团，血战一周就是吃那个饭团过来的。

自远征军20集团军5月11日强渡怒江到9月14日收复腾冲，历经大小战役80余次，共俘获日军官4名，士兵60余名，营妓18名。击毙日军少将指挥官及藏重大佐联队长以下军官100余员，士兵6000余名。远征军伤亡军官1234名，士兵17075名，美军官兵14名，日军与远征军伤亡比例约为1:3。虽然双方伤亡比例悬殊巨大，但腾冲会战全歼守敌，无一漏网，并为盟军在缅北会师扫清了障碍，由此成为中国抗日战场上为数不多的经典战例之一而永远载入了史册。

李三宝所在的20集团军在攻克腾冲后时，11集团军也相继攻克了松山、龙陵等要地，对遮放、芒市一带的日军形成了战略夹击之势，滇西日军已无险可守。此时中国驻印军已经收复密支那，并向南坎方向推进，日军在滇西的败局已定。

1944年9月14日攻克滇西重镇腾冲后，20集团军未作停留，继续率部向芒市方向追击溃敌前进。11月19日，53军策应11军正面攻击，向遮放、三台山各公路日军据点猛进。当天夜里，日军在芒市城内布设地雷后，弃城逃往遮放。11月20日下午2时，集团军下达了追击命令，第53军应迅速驱逐当面之敌，于24日渡过芒市大河，切断遮畹公路，以一部策应第6军，攻击遮放，第71军攻占三台山后，应迅速南进，协同第6军攻击遮放；第6军经法帕、猛戛、芝遮旧大道南进，攻击遮放，第2军应立即驱逐当面之敌，警戒西南，并以一部策应第6军，其余留驻芒市待命。

第53军第130师占领来劳山左侧高地后，向红球，云盘寨发动进攻。11月22日，第130师389团以一部正面牵制红球之敌，而以主力实施包围，下午3时，占领红球。次日晨8时，日军纠集残部百余人实施反攻，第389团死伤过大，双方形成对峙局面。次日，389团和第116师347团分别向红球山的北南两端发起攻击，日军退守西南高峰。25日，53军军长周福成令130师主力攻击当面之敌，116师第347团和130师390团由德下以南迂回，偷渡芒市大河，切断遮放至畹町的公路。26日，日军已判断出远征军的意图，向116师阵地发起全面攻击。下午4时，执行偷渡任务的390团进抵云盘山南侧。半夜时分误至云盘山顶。与日军发生遭遇战，次日拂晓，占领山顶，继续攻击云盘寨之敌，于28日占领该寨。面对红球和来劳山高地之敌的攻击，均无进展。30日，第389团重新占领红球山顶。至此，除来劳山西南高地、老城外，日军所有在芒市大河西岸的据点，都落入了第53军之手。

右翼第53军第130师，攻占来劳山西南高地、红球南侧高地后，继续跟踪追击。由于从龙陵、芒市、遮放溃退的日军加入畹町守备队，驻印军的作战正在顺利进行，因此远征军方面决定暂停追击，占领阵地，防敌北犯，主力集结于芒市和遮放地区进行整休、补充。

李三宝随同他的队伍在芒市地区短暂休整后，1944年12月28日，53军130师夺取了景坎，1945年1月4日，第130师于中午占领冈垒……

至1945年8月，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中国远征军20集团军以中国第一集团军的名义进入越南接受日军投降。中国远征军接受越南17度线以北及老挝90%以上地区侵越日军的无条件投降，17度线以南由英军负责受降。李三宝谈到这里的时候，由于至今时间太久，加之此后长达12年的转战生涯，很多地名已经无法准确想起，误把越南受降经过记成是在密支那。

他说，“在密支那，小日本向我们投降，他们的枪械，弹药，物资堆在一个开阔地上，整整放满了几十个仓库，后来我们把这些物资转交给了英国人。”根据资料分析，130师在越南境内可能跨越了17度线，所以按照盟军规定，日军投降后将物资转交给了英国受降部队。

2、

日本人被赶出了滇西，赶出了中国。但李三宝的战争并没有因此结束。1946年，国共内战重开战端。李三宝所在的原中国远征军53军130师被国民政府整编为第8兵团，1946年6月在军长周福成的率领下赴东北参加内战，1948年中共军队节节胜利，11月，53军在副军长赵镇藩的率领下，在沈阳投诚起义，53军各部被打散汇编。1949年2月14日，在河南漯河地区合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14军，李三宝一夜之间成为解放军士兵。

时14军下辖第40、第41和第42师，军长李成芳，政委雷荣天。属第2野战军第4兵团，李三宝所在的部队参加了渡江战役和解放两广战争。1950年1月进军云南，并参加了西昌战役。尔后在滇西边境担任剿匪作战任务。这是李三宝能准确说出的部队番号，即“中国人民解放军第14军40师120团1营1连。”也是他的退伍证上有记录和有据可查的部队番号。

14军进入云南后，与境内外国军残部进行了长达三年的战斗。中共方面称之为云南剿匪战争，而国民党方面称之为云南反共救国战争。国民党方面的主要军事领导是昔日的远征军战将李弥，常驻缅甸北部金三角地区，昔日抗击倭寇的战友成为殊死搏斗的对手。李三宝知道李弥，也知道120团的主要对手张国柱。

为防范边境地区国军残部日益严重的骚扰和攻击，巩固新中国政权。1950年5月23日，滇西成立了以14军军长李成芳为主任的滇西剿匪委员会，大理专区成立了以40师师长刘丰为主任的7人剿匪委员会。为了清剿滇西南大雪山的国军残部，又成立了以120团副团长吴文生为主任的大雪山剿匪委员会。

在此之前，李三宝的部队其实已经开始了对国军残部的围剿。1950年5月6日，120团1营和40师侦察连从顺宁县的阿鲁司向北，包围达平寨，围剿侯茂祺、字德文残部，5月10日，摧毁了国民党“亦龙县人民政府机关”和国民党“中国人民自卫军滇西纵队司令部”，歼灭其3大队一部，俘虏国民党军事代表上校团长罗永福、政治处处长杨幼薄、供应处长杨振蕃、总务处长马择仁、军事训练班主任王任、三大队长罗边汉等85人，缴获轻机枪1挺，长短枪50余支，子弹4000多发。侯茂祺、字德文潜逃。

7月17日，侯茂祺等袭击杉阳镇剿匪委员会征粮会议现场，杀害剿匪指导员杨芬烈，7月22日，袭击永和村公所，打死解放军战士张志保、王树银、杨德禄、史玉和及村农委会主席连文煜。8月上旬，120团得知侯茂祺等在杉阳永国寺一带活动，立即组织300名士兵从西南两面夹击，该部被击溃，侯茂祺、字德文逃往深山，国民党县长被逮捕，余部多数投诚。9月23日，侯茂祺被昌宁县民兵活捉，于1951年3月8日在永平枪决。字德文父子在下山寻找食物过程中，被解放军和民兵击毙。

1950年7月，临沧地区凤庆县琼英的文兴州暴乱。7月28日，李三宝所在的120团1营副教导员郭广益率1连从营盘奔袭琼英，以切断文兴洲西退之路，为歼灭文兴洲所部，7月30日，120团又增派1营2连赶赴琼英，经三天战斗，文兴洲部100多人被剿灭，在众叛亲离、四面楚歌的情况下，文兴洲经临沧耿马县逃入缅甸投奔李弥。120团趁势东进，痛击先天教、奇袭光华乡，击毙国民党武装人员187人，俘虏220人，迫投诚780人。

在1营展开凤庆清剿国民党残部的同时，120团2营在云县也展开了对张国柱、沈维松、徐家鹏等部的围剿。1950年8月，国民党残部攻击涌宝、茶房等地的解放军未果后撤，解放军趁势追击张国柱、李光荣部，9月1日，2营5连在大寨的三道桥追上徐家鹏部，并全歼。至此，云县境内的国军残部被肃清。

1950年6月25日，朝鲜战争爆发，同年10月19日，中共组织中国人民志愿军赴朝参战，台湾国民党政权认为反攻大陆的时机到来，同时酝酿从云南反攻大陆的计划。1951年初，李弥受台湾国民党政权派遣，组织实施反攻云南计划。李弥亲率8000余人，分南、北两路攻击思茅和临沧地区。云南军区在6月3日召开了紧急军事会议，部署13军39师115团快速向孟连县沿中国一侧由东向西集结，14军41师121团向镇康县由西向东挺进，14军40师120团及警卫团直扑双江和耿马之敌，形成四路合围之势。

双方随即发生战斗，战至7月4日，击毙国军残部1420余名，李弥反攻云南计划失败。由于大陆逐渐推行土地改革运动，政权的群众基础日益夯实，加之1953年7月27日朝鲜半岛停战协议签订，台湾国民党政权认为反攻大陆的黄金时期已经过去。云南反共救国军李弥也于1954年率部陆续离开缅甸，撤往台湾。

李三宝对这段故事不愿意多讲，他说记得在思茅的群山中，曾经看见过阿佤人堆积如山的牛头，听说过他们用人头祭奠稻谷的事情。我去拜访他的那天，他一只接一只地抽烟，也许是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讲述，也许是根本不想多讲。但是说起当年的机枪，步枪，记忆力惊人。甚至连加拿大机枪和步枪空重和装满子弹时的重量都记得一清二楚，讲述机枪射击要素更是头头是道。

集中国远征军战士，国民党起义士兵，中国人民解放军陆军士兵，云南军区剿匪部队战士为一身的傈僳人李三宝，在1953年冬天从14军40师120团退伍，回到了他的故乡云南省维西县。鏖战12个春秋，历经滇西反攻，缅北会战，国共之争，平叛剿匪之后，终得全身而退，回到故乡时，他已经28岁。真是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

在我的故乡，年龄稍大点的人都知道这位老兵有一个奇怪的绰号，叫“二丈五”和“李连长”。离开村庄12年的李三宝毫无音信，无人知道他的下落。在12年后忽然回到了故乡，让人们大吃一惊。人们急切询问他这12年间去了哪里，干了些什么。关于二丈五这个绰号，是传说李三宝回到故乡后跟年轻人在一起闲聊，说过他在部队期间能轻易翻过二米五高的障碍，但他不知道二米和二丈有什么区别，错说成“二丈五”。调皮的年轻人便赐给他一个绰号叫“二丈五”，完整的绰号是“李三宝，二丈五”。

李连长是他在牧场放牛期间和我父亲聊过的话题，他说他最高当到了连长，在雪山牧场的牧民间传开，我父亲记得他和李三宝一起放牧集体的牛群期间，有人站在山坡上到处喊“李连长”。退伍后，李三宝按照正常人的程序，娶了妻子，先后生了四个孩子，都是男孩。最小的孩子有点智障，至今36岁了，还未婚，他选择了和这个孩子生活在一起。

2012年8月20日我去拜访他的时候，他的孩子坐在火塘边，李三宝不断催促他去喂马，喂猪，看田里的玉米。1953年以后，李三宝再也没有出走出过维西县半步，他昔日维西县籍的四位远征军战友，均已相继去世。2009年以后，他获得每月300元左右的政府补助，那是对解放军老兵给予的补贴。而更多的人，不知道他在攻击高黎贡山，腾冲，遮放，芒市等地所经历的艰难困苦，他的这段历史，因为时间和记忆的流逝，正在成为一个模糊的背影，但我相信，在所有有良知的滇西人和中国人心中，这些属于他们的光荣和自豪，永远会闪烁着高贵的光芒。

当我大概从他的讲述弄清了属于他和中华民族的这段历史的时候，我开始自责起来，是因为和他生活在同一个村庄里，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了这个远征军战士经历的战场，是值得我和所有中国人感到自豪的往事。

后记：

傈僳族战士李三宝的远征岁月距今已经过去70年，李三宝也从一个16岁的懵懂少年成为白发苍苍的86岁老人。如今他生活在云南维西县封闭的山村里，战争结束后一生足不出户。时过境迁，轮战大半个中国，他已经想不起远征时期连队的番号，我用半个月的时间请他再努力回忆他的远征军番号，他说，想不起来了，那时候一、两年换一个番号，真想不起来了。除了怒江、腾冲、芒市和密支那之外，想不起那片他为之浴血奋战和无数战友奉献了生命、青春与热血的滇西大地上发生的诸多细节。但他仍然能想腾冲攻击战中他的连队阵亡了8个战友。我想，一个86岁高龄的经历了战火洗礼的老兵，不可能再去欺名盗世，哗众取宠而获得日暮之年的残缺荣光。我们应该做的，也许只是帮助他回忆起往日的苦难、尊严与奋斗的历程，以此慰问那些为维护中华民族的尊严奉献了青春年华的远征军老兵，告诉他们，人们并没有忘记他们所作的牺牲和努力，告诉他们，人民在任何时代都永远不会失忆。

我想，在基本弄清他的经历之后，我也不会再去追问他的远征军部队番号了，因为在五十万远征军人浴血奋战的伟大滇西，战士李三宝只不过是浩瀚大海中的一滴水，这些平凡的水滴，有些消失在滇西的山地，有些消失在缅甸的丛林，只有他有幸没有被战争的紫日烘干、蒸发、消失。从他这滴水里，我完全可以看见整个历史苍茫的天空。

注：查阅，参考和摘录的资料：

1、 宋希濂：《远征军在滇西的整训与反攻》；

2、 中共云南省委党史研究室：《云南剿匪斗争》，云南大学出版社2011年出版；

3、 秦孝仪：《中华民国重要史料初编——对日抗战时期》；

4、 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抗日战争正面战场》，江苏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

5、 其它来自网络的资料，不再一一说明，但对相关资料的所有者致谢。